未竟的出走——《寶島夜船》

原始刊登
2018/09/05 



圖片來源:公視紀錄觀點官網

文∕許古拉

如果你是一個身在1960年代的「中國」青年,一邊是中華民國在臺灣,一邊是中華人民共和國,兩方政權都宣稱自己是唯一的中國代表,或者乾脆兩邊政權都不選,落地生根新大陸,如果能夠自由選擇,你要去哪裡?

劉吉雄執導的《寶島夜船》,以當前對戒嚴時代的影像記憶挖掘,反共義士的故事並不常見。反共義士陳松,出生中華人民共和國浙江省寧海的普通老百姓,在文化大革命即將來臨前,他偕同七個結拜兄弟、小妹,經過幾年海事籌備,下海偷渡來台灣,八人輾轉來到台灣的傳奇事蹟,被比擬成八仙過海,美讚反共義士。


蔣中正的反共廣播,拉開1960年代的國共對峙的序幕,如同陳松等八人的下海行動,亦是從空中虛無縹緲的聲波揭開,遠方傳來各種無法被驗證的寶島生活之說法,撩撥陳松等人出走的意念。序幕是一艘伴著隱晦月色,駛入夜海的孤船,前途未明之際,兼響起約莫同年代的愛國歌曲《台灣好⟫,不見原曲調的輕快頌讚,是用二胡拉出一種幽怨無奈的音色,形成整體的氛圍基調。

時序是2013年,距離陳松出獄已多年,他倚靠水電專業的技術工作,生活看起來還過得去。陳松作為主述者,兩句七字的工整字卡,接合陳松幾段生命歷程,字卡除了是每段歷程的小標,也是每段場景的起始象徵。接著,劉吉雄將大部分目光,移向陳松遼寧老家的景況,顯而易見地,他叛逃敵營的罪名,使得家族的發展並不太好。

然而,當年在台灣的陳松,也裡外不是人,還沒來得及適應浮華的社會氣氛、習得國民黨的統治忌諱,便因為台灣戰後,來自各省籍口音、語言溝通的落差,被有心人羅織罪名檢舉入獄。面對不當的軍法審判、刑求逼供手段,在牢中,越上訴者,刑罰越改越重。陳松也曾看過即將被處決的無辜者,比喻成「看不出做人的味道」,而看到的人腦袋、軀殼也如同空白了的,現在空蕩蕩的景美看守所(如今國家人權館),彼時噤聲的無奈驚懼猶存。

主述者陳松的生命力道,起自貧困饑荒的環境,透過行動改變未來的生活命運,更接近生而為人、純粹追求基本生存的驅力本能,而非政治意識型態的抉擇,這使得陳松等人追求的價值,某方面也更接近普羅的渴望,在大時代下向命運的奮力一搏。當年鎂光燈下閃爍或不安、或茫然、或喜悅的八名青年,如今將老,聚會上只剩五人,除了陳松荒謬入獄,期間有的兄弟適應不良,抑鬱而逝。

對年老的陳松來說,買船下海徒留不斷悔恨,出了牢獄,仍像是困在海島,無處可逃。即使他們曾經被荷蘭商船所救,有了到新大陸的機會,但誰也料不準?即使逃到海的另一端,最終還是落入兩岸對立的鏡像之中,原來毛匪、蔣匪只是相通交換的名詞套路,夾處其中,再次面對另一個統治者對鞏固政權的恐懼不安,他先是被眾人起造的英雄,下刻卻落為階下囚。向命運一搏的反共義士,成為反映時代無奈的歷史業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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