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酷兒:同志男孩在電影中的成長經驗

文 / 綠可頌 

寂寞的性向啟蒙
image英國BBC電視影集《大英國小人物》(Little Britain)當中有個角色Daffyd Thomas,自詡為全村莊裡面唯一的同性戀,嘴邊老是嚷嚷著:「恐同者!」(Homophobe!)、「習慣吧!我是同性戀!」(I’m gay! Get over it!)、「大家都知道我是這村裡唯一的同性戀。」(Everybody knows I’m the only gay in the village.)。而讓這個角色既滑稽又好笑的原因是,他無視自己身邊出現的人幾乎都是同性戀,反而沈溺於一種高處不勝寒的孤獨情境中。

Daffyd Thomas的荒謬行徑反向凸顯出自己對同性戀的刻板印象。他的品味獨特,老是穿著顏色鮮豔、亮面又過小的緊身衣跟超短小熱褲;他將自己眉毛修得細細的,嘴上塗油亮亮的唇膏;他常常仰著頭說話不可一世的樣子,好似彰顯自己的gay pride;重點是他非常享受身為同性戀那種獨樹一格、超然脫眾的獨特感受,就算他從未跟任何人有過性行為,他還是期待且享受身為同性戀者將會面臨到的各種歧視、掙扎跟痛苦,即使他身邊都沒發生過這類的事情。噢!革命尚未成功,同志尚需努力。身為少數、不被理解的族群,同志們總是寂寞而孤獨的。創造跟扮演Daffyd這個角色的Matt Lucas自己也是一名同性戀者,他用這種方式反諷自嘲,讓觀眾慶幸自己活在一個可以笑看那個過時情境的年代。而對於Daffyd來說,他真正的阻礙也許是缺少了那段自我掙扎的成長過程,少了對性向的疑惑、探索跟恐懼、壓抑,Daffyd因而永遠沒有辦法突破到確認自己的同性戀身分。也許對於Daffyd身處的世界來說(an open gay world),政治對立已經不復存在,同性戀者已經沒有必要痛苦的出櫃,去標示自己的主體差異性,Daffyd也不用循著同志小說、名人傳記跟各種媒體刻板印象去學習怎麼當一個同性戀,他需要的是另一套性向啟蒙的途徑。

Daffyd是幸運的,在他的世界裡當一個同志是那麼自然的事。現實生活裡還有好多男孩正經歷著成長的疑惑過程,亟欲掙脫寂寞的酷兒魔咒。筆者在這裡選了三部影片,想要藉此探索酷兒成長經驗中,從發現差異、探索慾望、到改變世界的過程,孤獨的個體如何保護著這種脆弱卻真誠的直覺。寂寞也許是同志在這個社會必然會面對到的考驗,卻也是引領著性向啟蒙的必經路程。

 

clip_image002[4]差異
Ludovic是上帝不小心把XX跟XY配對搞錯的小孩,這是他童真地對自己的辯護。《玫瑰少年》(Ma vie en rose, 1997)把社會的性向控制壓在一個幼小的男孩身上。也許他身邊的人都思索著,究竟是哪個環節出了差錯,讓一個應該是天真無知的小男孩堅定的認為自己是個女生?大人們煩惱憂愁破了頭,怪媽媽寵過了火、爸爸沒有教育好、孩子腦袋出了問題......最後整個社區都氣炸了,把Ludovic視為妖魔鬼怪趕出學校,把全家人趕出中產階級優渥的住宅區。車庫門上「同性戀滾蛋」(bent boys out!)的惡作劇噴漆,讓他學到同性戀是種醜聞、羞恥之事。

媽媽留著淚把小男孩的長髮剪掉,他因而學會了,長大得要放棄一些事情。Ludovic從原本愛穿裙子、活蹦亂跳的小孩,變成一個安靜、乖巧的孩子。他會頂著屬於他的男生短髮,一個人離開吵吵鬧鬧的家裡,到外頭走走散心,也許望著路邊的芭比娃娃看板微笑想著一些事情,卻也懂得拿捏該有的分寸。沒有叛逆,沒有哭鬧,是時候該為大家著想了,當個聽話的好男孩。這樣的早熟,究竟是Ludovic成長的轉變,還是我們太過自私?

也許就像他們原本居住的那個漂亮的住宅區一樣,越是聰明、有權選擇的人,越是會把自己限制在一個迎合外界的漂亮小框框之中。來自菲律賓的《花漾少年》(Ang pagdadalaga ni Maximo Oliveros, 2005)滿是貧民區吵雜的街道噪音,Maxi在這樣擁擠的環境下自由的發展出他的花漾童年。走路一扭一扭女孩子氣的他,被爸爸跟哥哥當成家中的小妹妹疼愛,同樣是飯前祈禱的虔誠教徒,卻少了教義的嚴厲鞭策與恐嚇。Maxi還有一群娘娘腔姐妹淘,一起穿著花枝招展的華服進行世界小姐選美競賽,還爭相為喜歡的帥哥爭鋒吃醋。這樣天真自由的行為,看在我們這些被體制觀念馴化的人眼裡簡直不可思議。也許我們太害怕差異了,太害怕自己跟別人不一樣,卻因此而更顯得拘束、刻意、不自然。

 

探索
clip_image004《我所認識的兇猛老虎》(Wild Tigers I Have Known, 2006)讓青少年的同志成長蒙上一層無可言喻的憂鬱色彩。13歲的Logan,一個毫不起眼的瘦弱國中生,迷戀著高大年長的Rodeo。他假扮成女人Leah的聲音,夜夜與Rodeo用電話廝混纏綿。Logan為自己留了條口紅,除了鮮豔他那對豐厚的嘴唇,補足他所缺乏的那種女人的性感,也用來在身體寫下宣示,記錄成長的歷練。那天,Rodeo在電話中提出與Leah做愛的要求。

想不到他鼓起勇氣以Logan的身分赴約,卻嘗到失敗的滋味。破碎的心為了挽回頹勢,他要讓自己變成Rodeo會喜歡並願意與他做愛的樣子。他穿上自己設計怪裡怪氣的衣服,戴上金色假髮,奇怪的化妝,把自己裝扮成Rodeo女友Kelly的樣子,到她家門前做出宣示。他問Kelly:「你有沒有想過要當其他人?」Kelly回答:「為什麼我會想要當其他人?」他尷尬的跑開。對阿!Kelly根本沒有必要像他一樣,她是個完美的女孩,Rodeo所愛的那種,還要求什麼改變呢?他意識到,原來自己真的很奇怪,就像別人口中流傳咒罵的gay、faggot、queer,這麼的失常詭異,原來自己就是那種奇怪的人。他就像山裡人人喊打的兇猛老虎,大家避之惟恐不及。

clip_image002[6]導演Cam Archer讓整部電影滿溢著醉人的鮮豔色調、過度飽和的失常光線、完美動人的場景與構圖,讓13歲的視覺就這麼流動在自作多情的惆悵與孤寂當中,一如青少年多餘但美麗的憂鬱情緒,封閉著缺乏旋律的樂器低鳴,混雜填充於民謠、兒童合唱團和舞會的電子音樂間。Logan尷尬的成長階段,用這麼多不知所謂又美到讓人頭暈目眩的感官呈現,糜糜於空蕩寂寞的性啟蒙。藉由慾望,他探索到一種身為同志的伶仃獨步。老虎若是躲藏於山林裡不輕易出現,便不會對眾人們造成任何恐懼與傷害。

 

改變
clip_image002[8]《世界屬於我們》(Were the World Mine, 2008)創造了一個去陽剛的世界,主角Timothy將莎士比亞《仲夏夜之夢》(A Midsummer Night’s Dream)的情節整個幻移到他所上的高中男校,他扮演的精靈角色調配出丘比特的愛情花汁(Cupid’s Love Juice)將整個「恐同」的城鎮變成了如他所願的同性愛之城。Timothy面對著令他困擾的異性戀體制,他不擅於體育活動,使得他被孤立於陽剛的男性團體之外。體育老師扮演著維護這份陽剛氣質的領導,他代表屬於男人的肢體運動是在球場上的身體衝撞與勝利的征服。與之相對的是帶領音樂劇表演的戲劇老師,他讓男孩們進行陰柔的肢體藝術表演、體育老師為之不齒的娘娘腔行為。什麼時候,整個社會開始教導我們該如何運作自己的身體了?

這是少數屈服於多數的權力運作,又是一個「他者」問題。Timothy用了莎士比亞忠於愛情意志的魔力讓異性戀體制脫去頑固的鐵布衫,讓男人們露出溫柔、優雅的一面。「帶著思考去解讀文字,你會發現自己力量無窮,就像一個仲夏夜之夢成真。」(Ms. Tebbit: “Unite rhythm with words and they will unlock to empower you, like A Midsummer Night’s Dream come true.”)這是一個以藝術去解放自我的途徑,《世界屬於我們》用了《仲夏夜之夢》的奇想,以及歌舞電影的脫序演出,建構了一個同志所嚮往的理想世界。把橄欖球員變成芭蕾舞者,讓硬漢也柔情為愛高歌。男人愛著男人,女人愛著女人,世界的性向秩序因此而倒轉過來。

孤獨的成長是寂寞的,卻因此也是自私的。掌控了運作世界的權力,只是陷入了另一個無止境輪迴的盲點之中而已。「為什麼你這樣罵著深愛你的人呢?那種毒罵是應該加在你仇敵身上的。」(“Oh, why rebuke you him that loves you so? Lay breath so bitter on your bitter foe.”)同志們關注的本來就不是性向的政治問題,是愛的自由意志。改變世界不是讓異性戀變成同志就算了,總有一些更為本質、關鍵的價值,是你我需要去奮鬥努力的。這點,Timothy最後學到了。

 

勇氣
成長的意義總不在於過程如何艱苦難熬,而是最終我們從中學到了什麼。《玫瑰少年》的Ludovic學到了自己如何跟別人不一樣,這種差異性必然挑戰著其他人面對自己的態度;《我所認識的兇猛老虎》中Logan的性啟蒙探索到同性戀的情慾特質,原來來自於內心無可抑止的愛情慾望;《世界屬於我們》,Timothy了解到同志改變世界的關鍵不在於性向,而是讓大家了解愛的本質與原意是什麼。以上幾部影片所敘說的不再只是關於同志的寂寞跟孤獨,還有關於如何面對自我與他人,環境再怎麼危險與艱困,能勇敢堅強才是最有希望的。

就像《吐司:敬!美味人生》(Toast, 2010)裡的那一句台詞:「只要夠勇敢,你可以做任何你想要做的。」(“Just be brave, you can be anything you wanna b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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