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1月25日 星期三

二零一五年國片點評

文/Maromi
燃燒吧!火鳥
緊張刺激、熱血沸騰、鼓舞人心的勵志電影,通常節奏明快、活潑動感又討喜,它能夠引領觀眾的情緒起起落落、又哭又笑,最後則感動不已。這類影片最適合生活漸漸疲乏、工作欲振乏力的您,若出現這樣的症頭,就一定要來看看今年的動感國片,再次再點燃自己對於生命的熱情!

推薦給您的「燃燒系」電影,包括有大量空拍鏡頭,呈現自行車飆風競速的《破風》To The Fore),曬黑變得更迷人的彭于晏在公路髮夾彎爆走,看他由贏到輸,最後終於學會用同理心對待夥伴、製造榮耀的雙贏時刻。母親對他說:「輸給自己的感覺,比輸給別人還慘。」這是林超賢導演透過車手的失敗,適切道出人生跌入低迷的嘆息。男主角仇銘(彭于晏 飾),一位才華洋溢、前途大好的自行車手,他的成績在短時間直攀亮眼的高峰,而後卻急轉直下,陷入失落的撞牆期。這齣猶如描繪泡沫經濟的寓言故事,被包裝成通俗的「兩男追一女」三角愛情喜劇。導演使用大量空拍地景,從高雄市區、壽山到合歡山武嶺、墾丁,除了盡收台灣公路之美,也取景至海外競速場,氣勢磅薄地播報「破風手」與「衝線手」的威風。仇銘與隊友邱田不僅是運動場上的同伴,也是競爭對手,在戀愛方面也同樣互不相讓,他們的龜兔之爭,最後一刻究竟誰能勝出,待您自行觀賞。

而林靖傑導演的《愛琳娜》Elena,則誇飾性地描繪一位底層小女工的奮鬥歷程。她在艱難的職場、情場中力求翻身,然而,想轉為人生勝利組共需要多少勇氣、覺悟和運氣呢?《愛琳娜》的片頭,以奇幻式的火雞的群景叫人眼睛一亮,家禽的低視角展開故事奇妙的開端。火雞,是屬於女主角陳愛琳(陳怡蓉 飾)生活中最自然、平凡的場景,透過雞叫聲,除了喚醒觀眾對於鄉土的記憶與印象,也將市井小民習以為常的「殺雞聲」與愛琳初學小提琴的噪音串成笑點。一位出社會後載浮載沉的女孩,透過一個意外機會學習音樂,愛琳以為自己可以藉著擺脫當女工的落魄,翻身成為「上流人」,然現實並沒有那麼簡單。林靖傑以超過兩小時的片長,告訴您如何從無奈與尋常的人生旅途中,做出不一樣的決定,就算劇情有點誇張地「超展開」,導演的誠意仍然不能忽略。

劇情片之外,還有拍攝大海男子漢的紀錄片《海上情書》(Trapped at Sea, Lost in Time,郭珍弟與柯能源耗時六年,在遠洋漁船上,與討海人一同經歷不知何時才能滿載靠岸的日子。原來漁船上都說「Let Go」當作開始下網作業的口令,這句精神抖擻的洋文國際通用,因為台灣船上並不只有台灣人。郭珍弟身為一個資歷豐富的女性導演,據說當初還被船員懷疑是「女人徵信社」派來的(笑)。但與這群來自世界各地、滿懷夢想的男人長時間相處後,紀錄片工作者帶我們發覺討海人最誠實、最滄桑也最無防備的一面。在這艘號稱亞洲最快滿載靠岸的遠洋漁船上,會接觸到什麼不一樣的風景,也許您也該親自體驗體驗。

此外,光聽歌唱就能帶來愉悅及歡騰的吳米森音樂電影《很久沒有敬我了妳》Kara-Orchestra),在大銀幕演出原住民音樂進入國家殿堂的盛況,這是不容錯過的感人片刻。就算沒看過2010年的同名音樂劇也無妨;不知道龍男以撒克凡亞思導演拍過《很久沒有敬我了你》的紀錄片也沒關係;甚至不清楚片中表演者「南王部落」是屬卑南族,其實也不妨礙您觀看電影的樂趣。帶著輕鬆的心情欣賞原住民率真的文化,這群可愛的朋友就像能一掃疲累的維他命,適時補充,能讓您的生活更有元氣。

樹枝孤鳥,沒有同伴

罽賓國國王得一青鸞,三年不鳴,有人謂鸞見同類則鳴,何不懸鏡照之,青鸞見影悲鳴,對鏡終宵舞鏡而死。」從古老的〈范泰鸞鳥詩〉引出現代人的孤絕與抑鬱,這鳥也意味著創作者的前世,或許是作家的感慨,抑或是一路看盡人世冷暖的導演,歷史意象欲言又止,既說不穿也看不透。侯孝賢說:「拍電影不是為了讓觀眾感動,也不會刻意讓大家情緒沸騰。」這類描繪天涯孤客的電影,可以映照出您的真實處境。

今年金馬獎的最大贏家《刺客聶隱娘》The Assassin),不但引起國內外電影圈的激賞與討論,也榮獲坎城影展最佳導演獎的肯定。若要從「聶隱娘」這個角色的孤絕喚起觀眾的迴響,或是對她面對殺人之前油然而生的惻隱之心,可能都需要多一點想像力,以及對古文、電影美學進一步理解才容易融入作者的世界。正如學者評論,看侯孝賢電影「就好比我們在欣賞卡夫卡、喬哀斯或杜哈斯的小說一般,要有著全然不同的『閱讀』方式來引導。」《聶隱娘》不只是改編自唐傳奇的電影,她跟原典中那位不老的神秘女殺手也大有不同,但這都不是重點,重點必須由觀眾親自一遍又一遍地追尋與解讀。

若是想看人生處境悲哀的作品,就看《醉生夢死》Thanatos, Drunk)吧。總是蹲在市場街角仰望天空的老鼠(李鴻其 飾),是被悲慘宿命纏繞的底層人,他們的情感太難對一般人傾訴(一旦直說就顯得虛假),但卻有種迷人的氣息與傷感,緊緊抓住觀眾的視線。影片中的親情極其沉重,甫拿下金馬獎最佳女配角的呂雪鳯,演出晚景悲涼的老母親,她是歌仔戲演員出身,精湛地詮釋出風華老去的酒家女。呂雪鳯操著一口典雅的閩南話,融合電影裡滄桑的南管樂聲,傷心到無語問蒼天的壓迫感,這就是張作驥的電影。

相較之下比較溫馨的《念念》Murmur of the Hearts),則講述一段令人心疼的親子關係。小兄妹在童年時期面對父母失和,母親選擇保護弱小的幼女,後來帶著她逃走,只留下兒子與暴力傾向的父親同住。被母親拋棄的男孩,長大後個性變得壓抑木訥,不像被媽媽照顧的妹妹一樣自由奔放。但他還是老實、安分地過生活。雖然如此,哥哥心底那位孤獨、受創的小男孩要如何被安撫?張艾嘉導演以溫柔、奇幻的方式讓主角進入一個如夢的世界,在那裡,所有親子的怨懟與孤身一人的愁苦,都將得到化解的機會。

不死鳥,絕處逢生
當我們身處絕境,苦不堪言;當我們遭遇到太大的苦難,心有不甘、怨天怨地、毫無辦法時,可以看看《百日告別》Zinnia Flower)裡的那一百日。該如何度過千瘡百孔的餘生,要如何帶著傷,跟自己的一部分別離。林書宇導演繼長片《星空》之後,拾起了與自己切身相關的沉重題材,直視痛處,處理自己與逝者之間的千絲萬縷。《百日告別》在今年台北電影節的首映日,導演哽咽地向觀眾道謝,不再多說其他的感言。這部電影使林嘉欣奪得今年的金馬影后,她與五月天的石頭,分別飾演失去未婚夫的女子,與喪妻的男子。坦白說,筆者更喜歡石頭的表現,男人在喪失摯愛的悲憤中慢慢找回理智、悵然為妻子生前的工作收尾,強烈的現實感令人揪心不已。

《蘆葦之歌》Song of the Reed)則是歷史集體傷害的回憶,紀錄片關注二戰時期倖存的台灣籍慰安婦。她們走上東京街頭,跨海對日訴訟。不幸地是,2005年東京最高法院宣判她們敗訴,日本政府至今「不承認、不道歉、不賠償」。但本片並不特別渲染她們一生的不幸,反而聚焦在台北的日常,看這些老婆婆們聚會、運動、談天、看照片、吃飯,有人怨嘆自己真歹命:「幼時受虐被販賣,少女時期被剝奪子宮,一生不能生育,還要受人羞辱,慘遭夫家看輕、拋棄……」透過身心治療工作坊的介入,我們再看向這群努力想快樂起來、自我療癒的老人家,大概任誰也不忍心挑剔紀錄片拍得太溫情了吧。「歷史的公平或許無法在她在世時給她解答,但她讓自己自由,也讓傷害過她的人自由。」短短76分鐘的影片,以一點也不炫技的方式記錄,卻十分動人。

最後,陳芯宜(阿飽)導演的《行者》The Walkers)以漫長的十年帶出藝術純粹的能量。不曾看過無垢劇場的觀眾,幾乎都會被其演出的肅穆氛圍震撼住,那是一種難言喻的感受,而從阿飽醞釀十年的紀錄片中可見一斑。就像作家吳明益對該片最直白而真誠的觀感:「以『儀式性』的概念為核心,從人鬼、人神,一路『自然地』走向表現人與自然的關係,不管懂不懂、愛不愛好現代舞蹈的觀影者,都必然被影片中舞者表現出來的力度、林麗珍本人教舞時的專注,以及導演『十年取捨』下的畫面震動。」這樣緩慢熬煮成精華的極限之旅,帶有無形時間的深沉之力,使人跳出世間的框架、世俗的巢臼,以及無解的創巨痛深。紀錄片讓您彷彿走入浦島太郎的神話,被烏龜載往深海,在「減速」的時序中發現新世界,在「重生」的過程中迷上超凡的影像。而電影,也終究會反身看清自己的真面目。

【本文原刊於 高雄市電影館十二月份月訊,標題為:「關於二零一五:您和我們的國片記憶」影展導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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