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4月3日 星期一

台北影業膠片沖印設備拆遷記事

文/許古拉
攝影/Jerry CHIU 

拆遷前的洗片機
儘管膠卷在放映端的應用日趨式微,但膠卷仍是目前被世上公認,最能長久保存電影的典藏媒材。保存膠片沖印設備與技術,事關影像的再生技術,保存未來向過去的溝通媒介。


農教,培育台灣電影技術人才的搖籃

拜師學藝的規矩,三年零一節,業滿出師!

1957年春,台灣電影技術管理的祖師爺—胡福源,出版《電影製片工業的生產技術管理法》,這本論據清晰、大量採用圖例說明沖印技術的著作,為台灣早期電影工業技術發展,少數講究科學管理的技術手冊。胡福源,作為農業教育電影股份有限公司(簡稱:農教,1946-)的第一任廠長,曾任職於好萊塢米高梅電影公司,負責沖洗藥水的化學分析。1947年,他接受農教董事長陳果夫的延攬,回國貢獻。此際,台灣尚處電影工業技術貧瘠,農教遂展開人員的訓練計畫。該計畫由胡福源策劃,偕同副廠長王士珍、 沖印領班陳棟等人,徵募中部地區的高中畢業生來廠作練習生,每期提供食宿,半年嚴格訓練後,才能正式錄用。

每日,這群青年在上午學習攝影、錄音、剪接、燈光、沖洗等專業技術理論;到了下午,則進行各項實務技術的演練與器材操作。除了汲取西方的視覺技術知識體系,這群年輕的練習生們,必須兼作基本清潔的勞務工作。訓練之苦,有不少練習生中途退出,最終的堅持者,後來大多成為台灣電影技術的中堅份子,他們憑恃專業,開枝散葉,枝繁葉茂,宛如師徒傳承。不論是崛起於台語片的輝煌時代,而後頗具規模的大都影業(1963-2011),或者後起之秀,如1980年以後的台北影業、現代沖印等,這些沖印廠的高級技師,若要溯本歸源,皆是農教時代培訓出的練習生的徒子徒孫,他們帶領台灣的電影技術沿革至今。

沖印廠資深師傅林學年

走入揮汗的現場是為了再生

台北影業(1980—)的起初業務計有沖印廠與影視後製兩大部分,後於2008年底遷移內湖。其沖印廠規劃, 原是以成為亞洲地區首屈一指的專業廠房為目標,相關樓層配置,一樓為沖印、剪接、印片,二樓為看光、配光,地下室設置污水處理設備。走進一樓沖印廠區,抬頭便可見井然有序的管路配置,每條管路流體之配送,都代表了膠片沖印的不同環節。當年精心規劃的沖印廠房,卻隨著商業電影院的放映媒材,於2013年由膠卷全面改為數位放映,公司的經營方向也朝電影數位化後製,當年這批千萬的膠卷沖印設備頓時無用武之地,卻也開啟此次國影中心接手保存設備的契機。

沖印設備以再生利用作為拆遷前提並非易事,主因是一般搬家公司處理,容易因為不熟悉機器結構,在搬運過程中誤傷機體。此次完成拆遷工作的關鍵,是兩位已在此行年資逾三十年的師傅,郭榮平(國影中心專員)與林學年(台北影業副理)。兩位師傅早已熟透沖印現場的各項工作環節,重點的拆遷設備計有:印片機、看光機、清潔機、洗片機。其中洗片機的體積最為龐大,組成結構包含:暗房內的「送片緩衝機」,該機器將連接到暗房外的兩個大水槽,分別處理「前浴、顯影、停止」以及「漂白、定影、水洗」,最後程序為「乾燥收片機」。這是一條工作節奏極為緊湊,需要精準到以秒計時的生產線。

拆遷工作主要分成兩大部分:整理沖印設備的管線,以及將重達上噸的機台安然放置棧版上,以便搬遷。首先在管線整理的部分,師傅身處在管線羅布的廠房,他們需要膽大判斷管線用途,將機台與廠房牆面連接的管線切割,並且隨時細心收整機台拆落後的零件,因為這些零件很可能已不再生產;此外也得面對切開水管、風管後,其內部可能隨時衝出具有毒性的殘餘藥水或陳年塵汙。

機台一旦與廠房牆面分開後,則須要PVC膠膜的纏繞打包,確實保護機台。在機台安穩放置棧板前,上噸的機台是由千斤頂、起重機舉起,熟悉機體結構的師傅早已留心到機台下緣處,懸有銜接支撐底座的數根螺絲突出,他們必須再三確認螺絲與棧板的相對位置,以避免折斷螺絲桿。最重要的是,小心平衡機台,畢竟在這個階段,任何疏失都可能損傷精密的設備,甚至危及人員的生命安全。

面對共事多年的機器夥伴,林學年苦笑說,因為沖洗機台一旦開啟運作,就全年不能停歇的特性,經常提心吊膽,尤其遇到沖洗拍攝工作底片的壓力,簡直惡夢。想來這組設備退休安養國影中心,愛物的他總算能夠放心入眠。至於早將沖印廠習得的專業轉作膠卷保存的郭榮平,尊稱胡福源為祖師爺,認為當年若讀其著作,理解原理,技術能夠更快地純熟盡美。過往學徒,經常是在不明就裡的重複操作中,向師傅偷學,從錯誤累積經驗。兩位師傅共同見證這批設備的搬進與遷出,同樣感慨膠卷沖印技術的人員凋零,傳承不易。

國家電影中心典藏組郭榮平傳承下一代認識放映媒材

守護未來與過去對話的母親

我們為何需要保存傳統沖印設備?那是為了免於文化失語的困境,讓揭示影像語言的技術渠道,掌握於他者。儘管膠卷在放映端的應用日趨式微,但膠卷仍是目前被世上公認,最能長久保存電影的典藏媒材。保存膠片沖印設備與技術,事關影像的再生技術,保存未來向過去的溝通媒介。

在《星艦迷航記》(Star Trek: The Motion Picture,1979),在電影設定的23世紀末,一架於1970年末,由NASA為探測太陽星系發射的人造衛星——航海家1號(Voyager 1),已獨自在宇宙中航行幾個世紀。由於本身的通訊技術過於老舊,當它發現無法與當初的創造者聯繫,它開始像個無法具體表達需求而選擇哭鬧的無助孩子,成為進行星艦的不明威脅。作為電影保存工作的一員,面對影像數位技術的快速換代更迭,我們不願遺棄任何存在於過去的孩子,向未來訴說他們曾經見歷的人間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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