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1月29日 星期五

城市就是我的影像實驗室─淺論許雅舒獨立影像作品


文/蘇蔚婧


《哭喪女》呈現內在化的香港縮影


前言:

本文受南方影像學會為2013年南方影展所撰,筆者更有幸與許雅舒導演共同參與《哭喪女》映後座談。導演表示香港院線市場以商業考量無法放映本片,只有尋求影展管道。但日前深圳藝穗節決定停播此片,顯示香港獨立製片仍然缺乏映演機會,多數人仍無法觀賞。希望本文能發揮小小影響力,喚起大家獨立製片映演現況多一些關心,香港與台灣皆然。


許雅舒1998年畢業於香港演藝學院電影及電視學院,1999開始在香港城市大學創意媒體學院擔任講師,2004年取得香港中文大學社會科學院人類學系女性硏究碩士學位,2007年則在香港藝術學院拿了藝術碩士。照經歷看來,許雅舒可說是學院型的創作者,她早期的獨立短片也確實展現對電影語言的探索。



令人印象深刻的首作《阿明》(A Ming, 1996)把攝影機侷限在吵雜的公寓空間,運用黑白色調與大量細膩特寫,描繪女中學生的苦悶孤獨。《隧道》Subway, 1997) 亦延續對空間的實驗,讓在偶然在隧道躲雨的男女展開對話,理所當然地使用各種過肩鏡頭、觀點鏡頭與變焦鏡頭並讓人刻意感受到對180度線法則的遵守,借題發揮卻又不失幽默,活潑地表現了角色間的互動。《看不見的城市》(Invisible City, 1998)與《如果天使不死》(1998)則是將實驗轉到了媒材上,前者是錄像作品,後者包含了16釐米影片與錄像片段,影像的質感變得更為動態多元,女性情慾與身體漫遊也逐漸成為敘事主體。

隨後的《愛莉絲在美好世界》(Alice in wonderland, 1999)這部55分鐘的影片標示了許雅舒幾個面向的轉捩變化。最明顯的是敘事文本的互文性,她彷彿特別鍾愛以女孩為主角的童話故事,除了愛莉絲之外,還有《小紅帽》(Red Ridding Hood, 2004),這些女孩似乎是她的靈感來源與自我投射,但她們冒險的對象卻是城市裡迷離的人際關係,並對身體情慾進行自問自答式的呢喃或解析,使得這些家喻戶曉的文本變成為私密故事,甚至接近個人的紀錄。然而,讓影像得以脫離固定文本窠臼的乃是許雅舒一貫的實驗精神。《小紅帽》如影像裝置般的投影,讓身體(影)與呻吟(聲)覆蓋人物、甚至銀幕;從張愛玲文學延伸的《說謊記》(2002)則是以舞蹈身體展演人物的內心狀態,更接近表演藝術的臨場與抽象。這些特質讓許雅舒的劇情片帶有些許紀錄片的體質,尤其接近較為個人、關注邊緣、跨性別等議題的獨立紀錄片。

就像簡偉斯(也是人類學背景)《等待月事的女人》(1993),表面上記錄了女性友人月事遲來的焦急心情,背後其實是留學衝擊與性別的思維啟蒙;周美玲的《私角落》(2001)也是異曲同工,記錄同志酒吧不堪警察騷擾而關門的前後狀況,但貫穿全片的自述絮語卻令人印象更深,影片變成作者的告白,藉以袒露自我。像這樣在文本底下埋伏著個人立場、情慾覺察,甚至是自我懷疑而以聲、影、語言、媒材與跨領域結合進行實驗的創作方式,其實不限於紀錄片,亦不拘形式,重要的是創作者的經驗與思維。循此,在許雅舒這裡,讓觀者感受到的是女性情慾的遊走闖蕩,對愛情的自我提問,並看見不同於主流影片的城市景觀。從一開始的自然寫實,到滲入人物情感與精神的內在場域,香港漸漸變成個人的、慾念暗湧的、沒有固定印象的私密空間。

另一個明顯的轉變則是往長片發展的傾向,也是許雅舒將實驗觸角伸向「時間」的具體表現之一,之後的短片裡也可以找到線索,像是《I Do Let Her My Head Have》(2004)的火車時間,以及《僞_現世_格言與蝦米》(2012)的慢動作鏡頭。或許是來自藝發局的補助讓一切水到渠成,許雅舒在2009年交出了首部長片《慢性中毒》,內容是人物牽扯不清的懸疑故事,形式則以錄像藝術與影像裝置的手法有更多發揮,第一個鏡頭就在銀幕上分割(也可視為並置)了某處城市空間,乍看之下很像美術館常見的多屏幕裝置,但她卻反其道而行,把銀幕視作單一平面,直接展示共時卻碎裂的空間,影片中頻繁出現的多格監錄畫面亦屬此操作,暗示了時空的因果關係,充滿了影像感,卻也讓形式與內容有些脫勾。但是許雅舒的腳步並未停歇,第二部長片《哭喪女》(Keening Woman, 2013)的影像仍極富實驗性,例如大量的疊印畫面,倒轉的城市景觀,以全景連綴的環繞影像,更以超慢鏡頭拍攝海洋、流水與人的動作等,這些都讓哭喪女能與死者交感的狀態得以被賦形、被體會,多層次的影像表現也讓劇中人在鬼界/人界/仙界的拉扯徘徊變得引人入勝。整體來說,《哭喪女》從題材厚度到形式展現都更為完整,更是其不斷進行影像實驗的累積,是突破,也是堅持。

然而,許雅舒過於繁複的影像表現也讓人有些疲勞,但影片本身也有質樸的片段。《哭喪女》拍下了幾處城市畫面,有街景、公寓與工地,原初用意可能是作者對人界風景的注視,但卻意外地平靜淡然,讓人得以歇息片刻。最棒的則是I Do Let Her My Head Have》,火車最後終於到站,沿途伴隨影像的文字也休止,鏡頭停在一片開闊雪景,所有的情感、愛慾、焦慮都靜默下來,只有清澈的呼吸,這是許雅舒作品在獨立精神與實驗姿態背後的另一特色,詩意且正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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