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0月10日 星期三

《候鳥來的季節》:一種現實主義關懷

文 / 綠可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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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鳥來的季節》(2012)的技巧不是挺好,電視劇手法穿鑿的痕跡太重,過於刻意抒情的對白也顯得彆扭。電影放映沒多久,我就覺得自己在看一部大銀幕、畫質精美的公視人生劇展。但奇怪的是,就算它的形式稍嫌樸拙、人物設定有許多破綻,到片尾時累積的情感能量卻還是非常強大,這讓我對自己的情緒反應有點嚇到。導演蔡銀娟在電影形式的技法上縱然並非華麗流暢,然而她還是很細心、一點一滴的安排出整部影片的情節與結構,更重要的是我們可以在她對台灣這塊土地上的人事物的細緻觀察中,感受到一股相當誠懇、對現代社會投以關懷與成長動力的正面能量。

作家王拓曾在鄉土文學論戰中提出〈是「現實主義」文學,不是「鄉土文學」〉的創見,他所強調的「現實主義」是一種根基於台灣社會真實現狀,用來反映人們生活、願望等現實狀態。在他的短篇小說〈金水嬸〉當中,城市與鄉村被設定為一種對立,隨著時代發展帶來的城鄉人口流動,讓年輕一輩嚮往城市多元、富裕的生活,而鄙棄單調、貧窮的鄉村。故事裡的金水嬸靠著在村裡叫賣雜貨,扶養六個兒子唸到大學、組成家庭,然而這些努力並沒有獲得應有的回報,當金水嬸經濟困頓的時刻,這些住在台北過著富裕生活的兒子們,沒有人願意真心的伸出援手。王拓在小說中批判了城市對人的異化,傳統人倫價值在經濟發展的功利主義下蕩然無存,改變了人的行為,也改變了人的思考。

05〈金水嬸〉寫於文壇紛擾的1970年代,王拓對城市的批判,除了維護鄉土,還包含了政治動能。他透過金水嬸的觀點,顯現出兒子們選擇切割鄉村、擁抱大城市現代性的冷漠,卻忘記了母親一點一滴掙錢讓他們追求城市富足生活的辛苦;《候鳥來的季節》也有著極為類似的結構,但是蔡銀娟選擇將主角觀點設定在溫昇豪飾演的林家民身上,顯現出她對城鄉問題不同的思考方式。生活在台北擔任鳥類保育工作的林家民,讓我們看到的不再是對城市的價值批判,而是一個膽小、怯於面對自我與過去的人。他不像金水嬸的兒子們吝於施捨金錢,卻讓金錢變成一個搪塞、逃避的理由。影片藉由弟弟家雄(莊凱勛)的病情引發的情感聯繫,驅使家民重新面對成長過程中家裡對他付出的一切。是誰犧牲讓他念大學,得以追求自己的夢想,享受現在的生活?

這樣的設定消泯了針鋒相對的批判性,反而從家民重新認識雲林老家的過程當中,讓城市與鄉村兩地的人們,找到一個和解共生的結果。和解是本片最重要的題旨,也是蔡銀娟與王拓兩個不同世代的人面對現實展現的不同態度。家民與妻子(白歆惠),家雄與他的越南新娘(海倫清桃),彼此到最後都選擇了退讓與原諒,才能為混亂的現實找到出路。

〈金水嬸〉的現實主義需要面對的是抗爭與批判,講述城市現代性蠶食傳統鄉村價值;《候鳥來的季節》的現實主義卻尋求一種解脫,大概是我們這個時代最需要的,在矛盾中找到一個和平共處的方式,在城市與鄉村當中找到一個聯繫的管道,重新發現彼此是互相依存、不可或缺的共生關係。這個象徵隱喻不只是文明的城市與落後的鄉村,同時也是國族的,就像家民與妻子彼此差異的家庭背景一樣;台北的外省家庭與雲林的本省家庭,甚至像是台灣的家雄與越南新娘的跨文化婚姻,這些無法一分為二的血緣跟親情被聯繫了起來。在面對各種生命的悲劇之後,我們最希望的是有勇氣去面對、承認跟接納彼此的錯誤,為的是持續的在這個被視為家的土地上永遠生活,是不是?

04

我好喜歡最後白歆惠回到家時,看見兒子跟奶奶、外婆四個人聚在一起和樂融融的畫面,他們之間沒有形式上的牽絆,不是那種把愛掛嘴邊的人,卻不言而喻的在最真實的互動之中,表現出滿滿的關懷。那是《候鳥來的季節》最讓我感動的片刻。

圖片來源:電影∥候鳥來的季節∥官方部落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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