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0月11日 星期四

《給自己的情歌》:逸於生活的奇幻旅程

/ 蘇薔倪


哈佛大學有一門名為「幸福課」的開放式課程,授課講師泰勒(TalBen-Shahar 在第一堂課就說明:幸福快樂的生活沒有標準,生活原本就是起起伏伏。泰勒認為,人們必須在這樣的認知前提下,學習積極心理學並實際應用到生活中,使自己逐漸更幸福。換言之,所謂的幸福並非努力達到某個目標後(如賺到一百萬、考上博士班、或是升上總經理等等表面的勝利)便可獲得的具體事物,而是願意享受生活的點點滴滴,包括開心的與挫折的,並從中尋找出有意義的生活方式,讓自己更愉快、更充實。如以這樣的標準來看許多探討「幸福」的電影,那麼《給自己的情歌》這部影片的精采與不足之處就顯得清楚了些,而作為觀眾的我們好似也能透過電影人物的故事,回望自己的生活。

《給自己的情歌》是法國導演奧利維爾達昂(Olivier Dahan)繼描寫法國傳奇香頌女歌手艾迪琵雅芙(Edith Piaf)的《玫瑰人生》(La Vie en Rose, 2007)後,再度以歌唱女伶為主角所拍攝的作品。不同於《玫瑰人生》以女歌手一生起落並實際引用琵雅芙歌曲的傳記風格,《給自己的情歌》則是創造了一個因為車禍而低潮不振的女歌手珍(芮妮齊薇格飾演),她與患有精神病的朋友喬伊(佛勒斯懷塔克飾演)踏上了一段旅程,卻在過程遭遇許多荒謬而美麗的人事物,滋潤了他們原本封閉的生活,也修補了心靈的裂隙。

歌曲當然是電影中不能少的重要元素,導演請到了巴布狄倫(Bob Dylan)為影片創作配樂,狄倫蒼茫且高辨認度的聲音隨著片頭字幕響起,立刻宣告了這是一部與音樂有關的電影。然而,音樂並非無時無刻充滿在人物周遭,坐著輪椅的珍早因生活折磨而不再唱歌,同樣因為幻聽幻覺而受人誤會的喬伊於是決定邀請珍參加最喜愛作家的簽名會,並偷偷地安排路線,希望珍能參加兒子的成年禮。旅途中,他們遇見了丈夫無故離家的比莉,也遇見了不按牌出牌的神祕樂手考得威爾,原來他們都有不為人知的心酸過往,珍也漸漸懂得苦難與痛楚雖然使得生命列車的行駛顛簸不順,然而停駐或許能夠遇見更動人的風景。

珍在遇見考得威爾後,半推半就地唱了整部電影的第一首歌,是美國民謠歌手伍迪.蓋瑞瑟(Woody Guthrie)的名曲〈This Land is Your Land〉;最後母子相遇的重要時刻則是唱了狄倫的〈Life is Hard〉,不僅以民謠歌曲的悠然取代激情,歌詞的內涵更說明了導演希望傳達的信念:人與人之間相濡以沫的情感,就是我們面對生活困境的慰藉。

對熟悉的影迷來說,這已不是第一次聽芮妮在銀幕上唱歌,早在《芝加哥》(Chicago, 2002)裡她便以性感姿態與頗有味道的音色演繹一心想成名的歌舞女郎。這種由明星演員開口唱歌的風潮以歌舞片居多,比較著名的還有妮可基嫚(NicoleKidman)與伊旺麥奎格 Ewan McGregor)主演的《紅磨坊》(Moulin Rouge!, 2001)。而以《金法尤物》(Legally Blonde, 2001)為台灣觀眾所認識的瑞絲薇絲朋(Reese Witherspoon)也在《為你鍾情》(Walk the Line, 2005)中飾演傳奇歌手強尼凱許(Johnny Cash)的妻子並開口獻唱,更因此片奪得了奧斯卡影后。



在華語片裡,其實也不乏演員直接開口唱歌的例子,《海角七號》(2008)正是考慮了歌曲在整部電影中的重要性,才找來歌手出身的范逸臣擔任主角。在香港,這樣的例子就更多了,其中以導演陳可辛最擅長以歌手出身的演員為影片加分。不管是張國榮在《金枝玉葉》(1994)深情演唱的〈追〉,還是張學友在大型歌舞製作《如果愛》中所演唱的〈男人本該嫉妒〉與〈如果愛〉等,都讓影片更富魅力,歌曲甚至比起影像更加深植人心。

芮妮此次所詮釋的角色,有別於《芝加哥》又歌又舞的外放表現,而是更加專注於歌唱對主角珍的意義。她略帶壓抑卻誠意十足的歌聲除了充分展現出她作為電影演員的才華外,聲音中所蘊透的個性與能量也是形構主角個性的另一重要元素,並以此逐步帶領觀眾進入珍的內心世界。

在這樣的故事設定下,這部片可以說是一部療傷系的公路電影。珍與喬伊的過往,在旅途中如拼圖般逐漸地完整起來。原來珍出過一次嚴重車禍,不僅雙腳不良於行,她的小兒子也被送至寄養家庭,因此漸漸封閉自己的心房。而喬伊原本是一位消防隊員,因為親眼目睹親人死於火災,人生從此變樣,也開始出現幻覺與幻聽,聲稱自己可以看到天使。珍與喬伊相識於彼此人生最低潮的時刻,他們知道彼此心中最不願被碰觸的傷口,卻在這次的旅程中,給了彼此接納自己、重新面對人生的勇氣。

正因主角的背景需要隨著故事進展才會逐漸明朗,因此珍在影片中穿插的口白描述以及透過想像力所見的靈感幻想雖然清新有趣,導演也輔以動畫表現,不過卻容易讓觀眾摸不著頭緒,不知她的感懷從何而來,反倒有些突兀。喬伊的幻覺也是一樣,觀眾須得經過一段時間,才會瞭解喬伊眼中有著獨一無二的風景。這樣的劇情編排使得人物設定稍嫌不夠明確,他們的生命故事在過於零碎的線索中失去了說服力。

最近上映的影片裡,將人物設定與幻想情節揉合得較為成功的是林書宇所導演的《星空》(2011)。這部改編自幾米繪本的電影,原本就將主角設定為一個愛幻想的女孩,從女孩的視角出發,全片繽紛的光線色彩與超現實的動畫特效就顯得合理且充滿特色,讓影片質感顯得一致,也讓女孩在影片最後的獨白更為詩意,更能打動觀眾。

然而,這部影片也有一些鏡頭的趣味在其中。在考得威爾開車帶領珍一群人躲避警車追逐的一段中,導演運用分割畫面把車內每一個人豐富表情同時呈現出來,將原本該是危險刺激的情緒調性,轉化得熱鬧喧囂。其實,分割畫面並不罕見,一般劇情中遇到講電話或是訊息傳遞等情節,就經常使用以營造出不同人物或不同場景的同時性。在某些影片,使用分割畫面則有更多目的與意義。李安的《綠巨人浩克》(The Hulk, 2003)就大量使用了分割畫面,除了有別於線性敘事而提供了不同的影片節奏之外,也因為浩克乃是美國「驚奇漫畫」(Marvel Comics)的經典角色,分割畫面也有向漫畫特有的分隔分頁形式致敬之意。李安在另一部電影《胡士托風波》(Talking Woodstock, 2009)亦再度使用分割畫面營造主角帶領一群年輕人打造音樂節的工作狀況,在表現同時性的目的上,分割畫面也突顯了同一時空中各個角落的細節,這些被解構而又同時並呈的畫面就像拼圖與碎片,恰好拼湊出胡士托音樂節的隨興與無心插柳。

回到《給自己的情歌》。飛車一段對分割畫面的使用可以說是剪接的變奏,原本可以用快速剪輯跳接所表現的人物狀態,卻改在同一平面同時呈現,角色的七嘴八舌搭配畫面的四分五裂,很有一種萬花筒式的趣味,然而這段設計也與前述提到的動畫一樣,讓影片的質感過於分歧了。雖然如此,這部影片仍算製作用心,演員的表現也相當稱職,安靜下來,我們仍可以感受到劇中人物的心靈,同時,也能回望自己的生活。

據此,讓我們回到泰勒對幸福的理解。根據泰勒的看法,幸福發生並得以實踐的場域應是生活,而生活的點滴累積就是日常。《給自己的情歌》最可惜之處就是對日常的著墨太少,偏向劇中人物的幻想與獨白,整部電影比較像是珍與喬伊的奇幻旅程,觀眾沉浸其中卻難以提取屬於生活的、可以共鳴的連接點。誠然,旅行出走代表著人物企求改變的行動力,選用的歌曲也為珍的心情感受作了代言,但仍顯得與生活稍微疏遠。其實,公路電影的精采之處就在於以出走區隔慣性日常的時空距離,反而能幫助人更瞭解自我,更瞭解生活的意義。

若要論最擅於處理日常生活者,那麼就非日本導演莫屬了,從早期一貫經營庶民題材的小津安二郎(《晚春》、《東京物語》),到最近的是枝裕和(《幻之光》、《橫山家之味》)與橋口亮輔(《幸福的彼端》)等等都有很精采的表現。美國當然也是有的,湯姆‧麥卡錫(Thomas McCarthy)的《下一站,幸福》(The Station Agent, 2004)就平實地描繪了三個原本互不相干的人,在起起伏伏的生活中互相支持的情感。這些電影不論是否為公路電影,它們的起點都是一雙凝視生活的眼睛,藉著欣賞與交流,作為觀眾的我們或許能從影像中找到日常即有感應,卻還未能細說分明的吉光片羽,這或許就是電影引人入勝的魅力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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